3. 第三章: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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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勒再一次见到那群东陆人已经是足足两天后了。

那天晚上，他带着龙格阿爸去见他们后，没多久就被姆妈牵回去歇息了。部落里的人向来不让他们孩子在这种事情上多呆，便赶着看热闹的孩子们走远，还打趣说是万一等下主君命令下来画面太血腥怎么办。

阿苏勒听得心慌，拉着姆妈的手想等结果，可是大人们不好说话，硬是要赶他走。姆妈也是柔声劝他歇息，阿苏勒见阿爸进去好半天了都没出来，最后实在没办法，被姆妈半拉半劝地按在床上睡觉。

睡前他喝了一碗温热的马奶，可是忐忑的心情并没有放下。姆妈察觉出他心神不宁，便守在床边哼着歌哄他入睡。昏暗的帐篷里，她年轻的脸被外头倾进来的些许月光亲吻着，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叹息:“他们会没事的……世子你真是个好孩子，愿神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

阿苏勒在她轻哼的歌谣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他害怕醒来后听到的是他们被处死的消息，或是看到了他们的尸体。虽说是他们的请求，但到底是他叫来的阿爸，若是他们死了，那也是他让死神的镰刀提前割了他们的脑袋。

他眼含忧郁地想着，孩子的心思细腻得如秋水般潺潺地淌着。

大概是心中藏着点忧虑，那一晚阿苏勒并没有睡好，他整晚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半梦半醒到了天亮。好在醒来后姆妈开心地告诉他那群东陆人并没有事，也没有被当奴隶——那群药商里的一位东陆大夫与龙格阿爸认识，说是几十年前来北陆时恰巧救过当时需要帮助的少年首领。现在又遇上了，别说是奴隶了，当客人都来不及，搞得抓了他们的使者很尴尬。

但是这个消息阿苏勒听得开心，一大早便在帐篷里傻傻地笑，姆妈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就浅了下去，她摸着他的脑袋道:“阿苏勒你这么善良，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诃伦帖是清楚的，这个孩子怀着一颗大爱的心，每每一听到战争或死亡的话题，他总是如昨晚那般忧思忐忑。阿苏勒小小年纪心思就总是比他人深远细腻，但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里，这样的人就如同一片在雨夜河流里独自飘泊的舟，往往被浪一打就翻了，活不长的。

想到这，她慈爱地多唤了他几声名字。

孩子没懂她的担忧，只是腼腆地笑着，眸光清澈。

这天清早，阿苏勒在部落里的一顶帐篷前看苏玛编草篮子，转头就见到不远处的一顶帐篷里探出来一抹单色的影子。

连绵的帐篷向来是北陆游牧民族的特色，闷热的天一吹，帐篷前的帆布被一一撩起，这时候若是有烟雾飘来，就会像傍晚袅袅火烟中的旌旗一般。

他看到了那人在接连飘扬的帆布中是一身由素色锦纱做成的精简缎衣，脚踏长靴，一袭漂亮的黑发束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直挺瘦削的身影远远望去就像一把凌厉紧绷的漂亮雪弓。

北陆很少看到这般恣态打扮的少年人，阿苏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笃定她是两天前帐篷里的那个东陆人。

他站了起来，见她同姆妈一起走来，部落里的人见了她并没有平日那么热情，但她不甚在意，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世子。”

姆妈笑着唤他，女孩听到姆妈这么唤他，微微惊讶地瞪圆了眼。

她们两人各端着一碗古褐色的汤药过来，姆妈道:“来，把这药喝了。”

东陆人是来北陆采药的，里边的老大夫与龙格阿爸相识，对龙格阿爸有恩，听说龙格阿爸留他们下来多呆些时日休养休养再出发，顺便请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帮世子调养身体，所以阿苏勒果不其然又得喝药了。

还没靠近他就能嗅到难闻的苦味，靠近时看到那冒着热烟的黑药汁，阿苏勒的表情不是很好。

他的小表情把姆妈和苏玛都逗笑了，但是他注意到眼前的东陆女孩没笑，她端着碗，站姿笔直，如一棵白柏。近看阿苏勒才发现她生得很好看，与他一般年龄，脸小小的，稚气未脱，肤色比北陆的姑娘都白，眼珠子很黑，镶在上面像两颗乌亮乌亮的潭底清石，闪动着一种漂亮的光泽。

但是她额上缠着一圈纱布，虽然脸上已经没有留下两天前的巴掌痕迹了，可嘴角有磕破淤青的小伤口，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清晰可见。

“世子公主安康。”

她用平静如清水的声音道。阿苏勒觉得有些违和，明明是年纪一般的女孩，可是却感觉她老气横秋的。

女孩与阿苏勒以前想象的东陆姑娘不太一样，想象中的东陆女孩有一头披着的柔软的发，发上簪着花与，她们额前缀着红纹，都穿着丝履和绘着各种花纹的薄纱，似乎随时就能飘着起舞一样。哥哥们说东陆的姑娘们又香又甜，抱着绣球或撑着伞笑的样子像一朵盛花的花。

但是眼前这个却挑着细眉抿着苍白的唇，额前的几缕发丝飘扬，脸瘦得尖，看上去很硌人，她的表情生硬，身影如同挥剑时带起的风，更像一名小小的战士。阿苏勒为自己心中的比喻一愣。

“在下若水。”

她道，似乎想行个礼节，但是一只手中端着药，她竟有一瞬的无措，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最终只能张了张嘴罢，这倒冲散了她的一点凌厉感。

阿苏勒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随后也赶紧向她行了个蛮族礼道:“我是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

苏玛说不了话，只能温和友好地对她笑了笑，见此，若水好像想扯嘴角笑一笑，但是表情有些僵，好在她的目光并不像两天前见时那般凌然警惕了，看着他们时反倒挺温和的。

阿苏勒看得一愣，他还以为她会讨厌他们真颜部，这两天也一直没见到她，他还心想是躲在帐篷里不愿见他们呢。

姆妈给药汤吹了气，这会凉了许多，便给了阿苏勒，阿苏勒捧过后坐下来抿了两口，差点被苦得呛到。姆妈疼他，说要去拿点甜的干饼过来，让苏玛看着他吃药，留下若水捧着碗药对着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苏玛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若水手里的药汤。

“谢谢。”

若水给了她，但没立即跑远，反倒突然蹲下来看着阿苏勒。阿苏勒第一次与陌生女孩离得这么近，不敢对上她的脸，索性将半张脸挡在碗后装喝药，一边却抬起眼睛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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