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的时光 (第1/2页)

我出生在阳光灿烂又雨水丰润的西雅图。

我爱这个城市。

我爱她清澈的蓝天、深邃的湖水，爱每年绚烂至极的烟火表演，爱星夜下温柔而不强烈的灯火，和这里平和而友善的人们。

父母每周末都会来医院看我，父亲总是会抽阵烟再进来，身上总是带着强烈而忧郁的烟味，我和他都不善言辞，因此总是相顾无言，他总是用粗糙的大手抚顺我的头发，想掏根烟，然后又突然收回了手，他摩挲了下双手，停顿了一下，说：“好好休息。”

然后起身站在角落，看窗外的风景。

母亲每次都给我带来我喜欢的杜鹃——这也是华盛顿的州花，我喜欢它尽全力开放的姿态和这种象征着生命般炽热的红，红得仿佛要灼伤我的视线，新生命的怒放映衬得我苍白无力的病房生机勃勃【^_^】起来。

母亲跟我说我的花园被照料得很好，汉斯（我家的金毛）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有些郁郁寡欢，所以我一定要振起来。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镇定了一会儿情绪，然后抚摸我瘦骨嶙峋的右手。

看着他们强颜欢笑的样子，我的心有些抽痛，我抬起右手拢了拢母亲的乱发，然后轻轻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虽然舍不得他们，也不忍心看到她和父亲难过的样子，可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每用力呼吸一次胸腔都要疼痛好久好久，即使正是这种疼痛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在我剩下的时间里，我想去看看一直想去的地方，加利福尼亚的天使之城，洛杉矶。

“在我走之前（母亲突然生气地训斥道：‘不准你那么说自己！’），我想去趟洛杉矶。”

我放下手，瞥过杜鹃，看向窗台边沉默的父亲。然后略过父亲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飞翔的海鸥。一道又一道身影，将我的心也带向了远方。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母亲颤了颤唇，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不可以，我，我怎么能……如果你的病情加重了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有可能……”

“没可能的，妈妈。”

我覆上她的手，贪恋这点温暖，“医生说了，这是最后一个礼拜，我知道的，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知道的，妈妈。我走了以后，萝拉姐姐会代替我照顾你们的。”

萝拉是我们的邻居，她亲切爽朗，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小时候经常跟在她后面，我父母为人亲和，所以她也时常带着自己做的覆盆子派来做客。

“我的小甜心~”病房突然被人闯进，携来一股甜香。是萝拉。萝拉拎着一盒散发着诱人无比的香味的甜点进来了。

“嗨，菲比阿姨，罗杰叔叔，你们好，今天你们来的好早啊。”

说着萝拉放下纸盒，坐到妈妈身边，看着我，“甜心，你猜我今天带了什么来？”

我笑了笑，整个房间因为她的到来都仿佛在熠熠生辉，她金色的长发就像一缕缕阳光，灿烂的笑容比她做的覆盆子派还甜美：“闻着味道像巧克力蛋糕？”

“没错！亲爱的你鼻子太灵了就是巧克力纸杯蛋糕！”

她掀开了纸盖子，瞬间整个房间里溢满了巧克力的甜美气息。她拿起一个小蛋糕，递到我的嘴边，说：“新鲜出炉的，快尝尝~”

我轻轻咬了一点点，放慢呼吸，缓缓吞咽，巧克力馥郁的甜香瞬间充盈了我的唇齿，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我忍不住笑开了：“萝拉，谢谢你来看我，这真的太好吃了！”

说罢，我又咬了一口。

她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你喜欢就太好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太妃糖，所以我这次特地加了点太妃糖的糖浆在里面，吃起来可能会有些黏牙，除此以外还有巧克力碎片……”

“萝拉，咳，嘿，萝拉，你听我说……”她语速实在太快了，我不得不拉了拉她的手，“嘿，萝拉……”

她马上噤了声，眨了眨浅褐色的眼睛，一脸心疼地看着我，搭着我的手，说：“亲爱的，慢慢说。”

“听着”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妈妈，“医生说我只有一个礼拜了”，她的手瞬间紧了紧，看着我张口刚想说话，我抚了抚她的手背，示意她安静，“我想去加州旅游，一个人。”

然后又坚定了语气：“就我一个。”

她张了张嘴，发出了个“可是”的空音，眼眶慢慢变红，鼻尖也有点泛红。我实在没力气拉她靠到我的肩膀上来，只好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这一直是我的梦，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光看一看那里，希望你们能成全我。”

说着，我看向了我的父母。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听我们的谈话，母亲的眼眶早就红了，她哽了哽，停顿了几秒钟，艰难地说：“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父亲看着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浊气，点了点头。

我看向萝拉，此时此刻的她竟像风雨里飘摇的雏菊，蔫了般的样子让我多少有些心疼，吸了口气，我还是开了口：“亲爱的萝拉，我不在了以后，我怕爸爸妈妈会寂寞，你能不能多去看看他们？”

萝拉抬起了头，眼里泛着泪光：“当然可以，亲爱的，当然。”

她顿了顿，擦了擦眼睛，抬头直视我的双眼：“我担心的是你，亲爱的。现在你身体这么差，我害怕……”

“没关系的萝拉，我可以的。”

我也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直梦想着能到加州看看，我的心现在就像海鸟一样，它早已飞向了黄金海岸，最后的时光里，我不希望枯竭的不仅是我的肉【^_^】体，还有我的灵魂。”

她颤抖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临行前，萝拉又给我带了一大盒点心，她用力地抱了抱我，然后站在我父母身边。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跌落了眼泪，大步上前用力抱紧了我。她抽泣了好久好久才停下来，没有松开抱我的手，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保重，保重，一定要玩的开心，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话没说完，她又哭了起来，被走上前的父亲拍了拍背。

父亲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照顾好自己，艾什丽。”

他正对着光，嘴唇上下翕动，我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他，他的头发里已经掺了好几根白发，眉头眼眶下也泛着青黑，下巴上冒起了胡渣。

我也开始难过起来，并且质疑自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没有陪在父母身边，是否是不正确的选择。

看见我的沉默，父亲会意，又揉了揉我的头发：“快走吧，不要担心我们，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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