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客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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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我那疯掉的大舅竟是个颇有艳福的人，”直到晚上就寝前，亚历山大都还在对今日见到的那惊鸿一瞥的美人念念不忘。他和自己的副官，爱德华·伊万诺维奇·托特莱本中将念叨着，语气里满是惋惜，“那样的一位美人，就这样守了活寡，真是让人扼腕呢。”
托特莱本是因为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勇的表现而被提拔为中将的，他对沙皇忠心耿耿，也深深佩服这位年轻沙皇胸中的丘壑和治国才能，所以他从不把他在美色方面的放纵当做一个缺点，只认为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消遣：“如果陛下有兴趣，不妨将她从这苦海里拯救出来，想必她会因此对陛下感激涕零。”
“我可不是垂涎她的容色，只是看不得如此的美人蹉跎青春而已。”
亚历山大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引得托特莱本窃笑不止。当然面上他还要摆出正经的态度：
“曾经老皇帝接见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初见帝王，激动得浑身颤抖。而老皇帝却吻着她的手，说希望她赐给自己爱和怜悯。现在局面翻转，该是陛下赐给俾斯麦夫人爱和怜悯的时候了。”
托特莱本的话大得亚历山大的心，他一拍床沿，激动得恨不得立刻就把奥蒂莉亚拉过来，好身体力行地安慰她一番。他最近旷了一段日子，宠爱的情妇威廉明妮·拜耳怀了他的孩子，正在待产中。他自然不好去折腾人家，而宫中的侍女也都是他看厌了的颜色，眼下突然出现了一位姿容娇美，气质典雅的新人，亚历山大顿时起了极大的兴趣。
奥蒂莉亚尚不知道沙皇对她的心思，她此刻正洋洋得意于自己在俄国宫廷里受到的宠爱。这样高规格的待遇，就连普鲁士正牌大使都没有混上呢。果然紧抱太后的大腿是个正确的选择，奥蒂莉亚沾沾自喜地小小抿了一口酒。她对饮酒不是非常热衷，但在俄国这样寒冷的地方，不靠酒精实在难以抵御严冬。她放下酒杯，开始继续给伯恩哈德和玛尔维妮写信，她从来都是这样同时给兄妹两人写两封信，毕竟要叙述的事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口吻不同而已。
“自我来到彼得堡以后，所有的俄普官方关系……都由荆棘变成了玫瑰花。”
奥蒂莉亚十分满意这句话，于是她在两封信里把它都写了一遍。至于她一直忧心的住宅问题，现在也得到了解决。她欢快地在给玛尔维妮的信里写道：
“沙皇陛下虽然看起来仿佛是个性情凶狠粗暴的人，但他实际上十分可爱，让人印象深刻。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他的舅舅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一时想做个自由派的代言人，一时又想变成独断专行的□□帝王。他不是个军人，却又酷爱打猎，这一点很合我的胃口。他对我有异乎寻常的宠爱，我想，可能由于我的身份，沙皇把我看一位家族的大使，毕竟皇太后和我国的摄政王都是极为重视家族感情的人。沙皇可能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总之他对待我优于其他任何的外国人。他接见我的时候，会接连不断吸烟，显示对我的特殊优待。他的烟瘾大极了，我甚至怀疑首都的传言确有其事——国王是因为和沙皇待在一辆马车里，被沙皇不间断的抽烟弄得头晕眼花，以致中风。幸而我并不大讨厌烟味，再加上他对我格外彬彬有礼，殷勤有加，这使得我对他的印象好极了。普鲁士大使馆的人都因为沙皇异乎寻常的宠遇而嫉妒我，二等秘书施勒策甚至对我表现出了某种敌意……”
奥蒂莉亚洋洋洒洒地写到这里，想着要不要告诉妹妹沙皇甚至亲自过问了自己的住宅情况，还调拨给自己一座极其巨大豪华的住宅，但终究有些怕她讥讽自己为这些身外之物洋洋自得，于是她只好把这件事单独和伯恩哈德炫耀了一番：
“当初为了房子的问题去和摄政王闹了一场，现在看来着实不甚必要。大使馆本就对为我提供住所这件事很不上心。头几天我和玛丽住在宫里，或许他们以为我会在宫中长久地住下去，一时竟还未给我准备房舍。所以当皇太后问起我的安置问题时，我只好惭愧地告诉她还没有解决，她对此大为吃惊。刚好沙皇前来探望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立即就表示愿意为我在涅瓦河畔提供一所房子，虽然格局简陋，有些寒酸，但也能落脚。我自然感谢了他的援手之恩。而当我亲眼看到那所房子时，才发现那是一所很宽大的房子，并且造型格外漂亮，不仅家具一应俱全，还配有最好的马厩和一所私家的练马场。我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订做了一张宽大程度能和房子匹配的写字台，又买了一只又大又厚，石头般的牙刷，然后拎包入住。”
虽然不能和妹妹炫耀这件事，有些令人遗憾，但奥蒂莉亚还需要妹妹为她操持些事情，于是她转头又给玛尔维妮写了起来：“现在我已经有了落脚之处，大件家具也都配备，但一些小家具和家居套子，我还想让你帮我在家乡那儿订做一些，俄国东西的价钱简直样样贵得惊人，我哪里能在这里浪费宝贵的金钱？麻烦你为我跑这一趟腿，不需要什么太好的家具套子，要那种看上去是全丝的半丝半棉的料子就可以，还要几挂门帘，花样你自己看着来，能和我这边的绿色家居搭配起来就好。我还需要个书橱，也要请你帮我定做一个，高一些才好。”
既然打算把玛尔维妮使唤得团团转，那对待伯恩哈德也要一视同仁才好，奥蒂莉亚这便开始给兄长也安排起任务来：“伯尼你帮我跑一趟申豪森，把我那地窖里的萄萄酒取出来，然后托人由波罗的海带到俄国，因为我不知道谁还会在申豪森喝这些酒……你要是愿意喝自然可以取几瓶走，不过不许多了，酒窖里有多少酒我可是心里有数的。为喝了我的酒的报酬，我希望你能从波美拉尼亚给我运点苹果和马铃薯，在俄国能省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毕竟我现在是个带着孩子没有收入的可怜单身母亲。所以还得请你帮我照看照看田产，处理一下水利以及其它耕种上的琐事，我猜你不会拒绝的是不是？”
乐陶陶的奥蒂莉亚正打算把信封口，忽然想起伯恩哈德跟自己提过的，他不久前去莱茵菲尔德看望赫伯特，后者开始换乳牙，导致普特卡默尔老夫妇十分紧张的事。于是她大笔一挥又补上一句：“为什么要费力去阻止孩子的乳牙呢？过一两年后，他们自然会有好的新牙。”
将两封家书发出去以后，奥蒂莉亚便又携着玛丽入了宫。现在玛丽是皇太后的心头宝，夏洛特简直是一天看不到她都吃不下去饭。她和沙皇的女儿玛利亚大公也很能玩到一起，夏洛特甚至和奥蒂莉亚商量，干脆让玛丽给玛利亚大公当个侍读算了。奥蒂莉亚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玛丽便有了理由时时出入宫廷，奥蒂莉亚为她的母亲，当然也能一起进宫，在夏洛特面前奉承。她言谈风趣幽默，心肠也不坏，虽然性情有些骄纵，但俄国宫廷中人都知晓她在普鲁士宫廷的身份，所以并不认为那是个显而易见的缺点，奥蒂莉亚因此在俄国宫廷里十分受到欢迎。
而今天，她又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今天夏洛特的宫室格外热闹，因为她的第五个孩子，沙皇的弟弟康斯坦丁大公和夫人带着孩子入宫来了。康斯坦丁大公是亚历山大最为器重的弟弟，也是被公认的几兄弟中最聪明能干的一个。他之前因为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而开始在海军中着手推进改革，改革进行得很有成效。沙皇见到了弟弟的能力和开放的思想，于是便把他调入了改革委员会，帮忙一起推动对农奴制的改革。虽然沙皇看到了社会的弊病，承认只有改革才能革除沉疴，但这改革着实触动贵族敏感的神经。时至今日，委员会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了，大贵族中支持改革的只有寥寥数人。沙皇希望康斯坦丁能用他强硬的态度和粗暴的脾气帮助自己推行改革。康斯坦丁也不负他的所望，成功地和贵族们吵一团。虽说他素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又有沙皇兄长的支持，但他如今也感到了心力交瘁，急需母亲和兄长的安慰。
“母亲……”康斯坦丁大公本来是想和母亲诉诉苦的，自打他开始掺和进农奴制改革的事务中，巨大的压力就逼得他那本就暴躁的脾气更加狂躁。而那些恶毒刻薄的贵族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开始窃窃传播着极为刻毒的谣言——“康斯坦丁已经疯啦，准是因为他□□太多的缘故”。这话把康斯坦丁气得两眼发黑，他既想向母亲倾诉自己的苦恼，又恐怕这恶毒的谣言会把母亲气出个好歹，于是他只好拉着母亲的手，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坐着。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呢？”
夏洛特笑眯眯地揉揉儿子的头发，“也不怕让孩子看着笑话。”
被母亲这么一说，康斯坦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扭头一看，自己九岁的儿子尼古拉正和八岁的女儿奥尔加互相伸出小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自己的妻子亚历山德拉也捂住了四岁的小女儿薇拉的眼睛，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着：“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夏洛特和康斯坦丁险些被逗得笑倒在椅子里，奥蒂莉亚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来到了夏洛特的宫殿。看到有外人在场，玛丽马上变得彬彬有礼，扯着裙摆向夏洛特屈膝行礼，把夏洛特看得直笑，毕竟玛丽再没有旁人的场合下都是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
康斯坦丁是认得奥蒂莉亚的，以他和沙皇的亲近，他也知道奥蒂莉亚是皇帝新近看上的猎物，于是他对她始终表现得彬彬有礼又疏离淡漠。奥蒂莉亚明白这位大公对自己不甚亲近，也就只和夏洛特以及大公夫人闲话。
康斯坦丁大公的二女儿薇拉还太小，少见到同龄人，现在看到了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玛丽，她立即来了兴趣，从母亲膝上跳下来就去拉玛丽的手，两个人很快玩到了一起。恰好此时沙皇也带着几位将军前来，男人们便低声谈起了改革问题，奥蒂莉亚一边和大公夫人闲聊着，一边偷偷竖起耳朵想听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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