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无医可求（下）
在顾安六年造梦师专业的学习生涯中，经常被教导要用梦境给人以希望。虽然他也不赞成盲目地给人以希望，但是像任清远这样直接要把人整绝望的，他是见都没见过。他没办法想象此刻在睡梦中的赵树民是什么心情，但如果换成是他在梦中见到自己几十年后苍老的模样，那即便这个梦没有其他内容，也已经是个噩梦了。
然而梦境并没有停止，它仍在继续。年迈的赵树民操着破锣嗓子跟门里面的人说，“大妹子，别这么骂孩子了，现在看病这么难，不就是医生太少了么？你看我上个月心脏就不太舒服，挂号一直排到这个月，这今天下午还说不准能不能看上呢。他想当大夫是件好事儿，又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别说他了。”
“违法犯罪好歹也是违法了，犯罪了才判刑的，他要是学医，那都不用违法犯罪，就能给我整个死刑立即执行回来！现在这年头，谁家里过得去会让孩子学医啊，嫌命不够长是怎么着啊！”
赵树民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自己说服不了对方就退了出来，缓慢地扶着扶手往下走，手上蹭得都是灰。他似乎右腿有些问题，一直在迈左腿，三层楼梯下了好一会儿才下到底。任清远一直等他出了单元门，才开始不紧不慢地下楼，顾安不明所以，只好老实地跟在后面。
楼道外寒风刺骨，地上覆着一层薄雪，稍不留神就滑得一个趔趄。赵树民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着，脚都不敢离开地面。饶是这样，去公交车站的时候，还是在马路中间滑了一跤。也不知摔在哪里，反正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周围的人很快围成了一个小圈儿，任清远冷漠站在人群里拨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来得很快，赵树民被抬上车，任清远拽着顾安也跟了上去。赵树民一直用手捂着腿，疼得直哼哼。救护人员检查完血压和心跳均在正常范围，于是便怀疑他是骨折或者内脏有损伤。
“到了医院先检查吧，马上就到五院了”，救护人员说着给五院的急诊打电话沟通，电话声音很大，以至于那头说什么车里的人都能听清。
“对，对，他摔了一跤，血压心跳目前没有什么异常，但一直捂着腿，可能是骨折了”，救护人员拿起赵树民的身份证，开始叙述个人信息，“伤者叫赵树民，身份证号码是160xxxxxxxxxxx。”
赵树民听着电话，心里有了些底，疼痛似乎也缓解了一些。可电话那头却说，“对不起，这位患者我们这里不能接收。”
“不接收？为什么？”
“因为他以前威胁过我们医院医生的人身安全”，电话那头说道。
“真的不能接收吗？你们是最近的医院”，救护人员争取道。
“抱歉，根据现行法律，有这种记录的患者，我们医院有权利拒绝接收，我们也要对医生的安全负责”，那边说着挂断了电话。
赵树民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仿佛老了十岁，他无助地看着救护人员，救护人员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这大爷，有医疗纠纷你走司法程序啊，你打医生干嘛？这可好了。”
顾安静静地听着救护人员跟司机沟通改道，又听他给下一家医院打电话，可是第二家医院的急诊部刚接收了一起交通事故的伤者，有几十人之多，根本没办法再接收赵树民。救护车只能再开往第三家医院，路上，赵树民的腹部开始疼痛，起初只是隐隐痛，不多时便疼得直冒冷汗。救护人员再次测量血压，发现降低了很多，推测应该是有内出血。赵树民听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腹部越来越痛，血压越来越低，甚至出现了休克的症状。而救护车依然在路上风驰电掣，开往下一家情况未知的医院，也许，他很快会得到救治，也许，那里也无法接收他，又也许，在途中他就会死去……
顾安在一段舒缓的音乐中醒来，他转向右边，任清远也刚刚睁开眼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赵树民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腾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顾安不知道在梦境的最后，赵树民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反应和之前的铺垫来看，任清远应该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的。
待赵树民把气儿喘匀了，便指着任清远骂了起来，说任清远用梦诅咒他不得好死，又说任清远居心叵测跟医院穿一条裤子，又说要去投诉寂静事务所。任清远就跟没听见一样的从沙发椅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又抻了抻衣服的下摆。赵树民骂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叶乔端来了热茶分给众人，任清远抿了一口，拿起手边的笔在便笺上写了一行字递给赵树民，“想投诉我们可以去造梦师协会，这是地址。”
赵树民接过来看了一眼，揣进兜里，他后背的汗已经凉了，此时冰得刺骨。他看了眼任清远，那人也正阴鸷地看着他，回想起梦里的种种都出自这个人的手，赵树民不仅打了个冷颤。
“你要是不说了，就换我说一会儿”，任清远翘起二郎腿说道，“可能你现在觉得梦里那种情形是不会发生的，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变成这样了，请你别忘了，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功劳。”
“我不过就是跟他撕吧了几下，哪有那么严重！”
“你不遵医嘱，害得你儿子差点没命。你不怪自己，反而怪医生。其实你也知道自己没理，不然你干嘛不直接去法院告他？”
任清远质问道，“你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儿，你想过没有，个个都像你似的，或者比你还过分，以后还有人愿意去当医生么？本硕博连读那么些年图什么？图假期少工强度大危险性高经济回报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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