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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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谢如期带着数万人来到白河后，本就正处于扩张期的神龙山更是加速膨胀起来。大量的人口被投入到农耕和生产中去，初来的难民还没来得及为自身遭遇伤感，就如同麦粒一般被卷入建设的石磨中。他们晕晕乎乎，不知所往，等到回过神来，自身已经变成了这台社会大机器上的一部分，卡死在某个环节中，为了机器的轰鸣而蓬勃活着。

谢如期这些日子走遍了神龙山附近的每个角落。他看到荒废的农田上，有面黄肌瘦却精神饱满的难民在开荒，神龙给予了充足的降水，还教给了百姓“堆肥”之法，早几个月的庄稼已经结了青色的穗；他看到简陋的学堂里书声琅琅，念的不是他熟悉的之乎者也，而是根据农时编的农事歌和节气歌，虽然因为缺少笔墨纸砚没法让人人练出一手好字，可这里学堂出来的人却明显比那些大字不识的农人更加聪慧明理；他还看到了矿山里带着紫色雷电枷锁的囚犯丝毫不敢造次地开采矿石，数个冶炼坊同时开动，烧红的铁水化作崭新的农具和兵器发放到农夫和兵卒手中……

盐、糖、铁……这些物资白河前线其实都不缺，只是之前碍于朝廷严格的管控，才导致了资源绝对中央集权的情况。国库的生铁多到生锈，民间开荒却连一把铁犁都打不出来。如今谢家军反了，这些管控物资自然按照需求分发到了民间，虽然流通量仍不算多，可和之前一家人全靠一块臭烘烘的盐布补充盐分相比，如今的日子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百姓总是极其容易满足的，只要给他们一点喘熄的机会，他们便愿意把自己世世代代绑定在土地上，若是再给他们一点生活能变得更好的盼头，那便更是如同泡在蜜罐里一样的日子了。

至少在刚迁到白河前线的陈新溪眼里，这里的日子已经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陈新溪原本住在东南宁州边缘的章阳村里。她命不好，家里孩子多，不过十四岁就早早出了门子，嫁给了隔壁村的车把式陈春河。陈春河为人憨厚又有一把赶车的手艺，本来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可三年前的一场风寒却让陈春河再也没起来。陈新溪卖了家里的牛和车，几乎倾家荡产也没能救回丈夫性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只剩自己的破屋和几亩薄田度日。

好在村里风气不错，没人欺负她一个小寡妇。她一个年轻妇人，勉强种几亩田也是能过下去的。可从去年起就接连闹灾，今年更是大旱至今，眼看地里就要颗粒无收了。村里能逃命的人家早早就扶老携幼投奔了外地的亲眷，陈新溪与娘家不睦，也不想这时候上门打秋风招人厌弃，便干脆横了一条心打算在村里等死了。

谁能想到就在这时候，竟有天上神龙降世，不但给他们带来了雨水，还派了少年将军要把他们带到神仙居所去定居。

虽然来接引的谢小将军一再强调那并非神仙居所，只是俗世中一隅安宁之地，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这战乱天灾频发的世道，安宁之地在陈新溪看来，和神仙居所也没什么区别了！

跋涉千里去一个陌生地界，绝大部分村人都心存顾虑，只有陈新溪和极少数几个人跟着谢小将军的兵马离开了村子。这一路也确实艰险，可谢家军是有名的军纪森严，绝大部分人都安全到了地方，略略休整几日后，每人都领了一块荒地。

不要感谢她，要谢就谢全天下的劳动人民吧。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记得还不全的知识水平，要不是这边的人对她的话自带滤镜，愿意反复试验调整，她这种半瓶子晃荡的假专家早就被人打出去了。

每月初一十五，山上便会派人下来开设“扫盲班”。他们用石灰在一块磨平竖起的大石板上面写字，只要愿意，人人都可带着柳枝沙盘前去学习。教的都是些常用字，编成农事歌谣唱着，好听又好记。哪怕是脑袋不好使的人，也能跟着听听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和东南大旱不同，这边的土地却是刚遭过水灾。洪水退去后的土地很是肥沃，神龙山上面派下来的农事官说，这里的土地经过神龙除水除虫，最适合耕种。他们还从山上带来了间苗和堆肥之法，据说也是神龙从天界带来的。按照农事官的指点种出的庄稼虽还未收获，可从茎干叶片上已能看出入秋后的好光景。

对农业知识的来源仅限于社区强制要求观看的《金土地》之类刷积分视频的叶悬光表示：“……”

可因为她的身份，神龙山周边的百姓对她的滤镜可谓百戳不破。在亲眼见识了几次神龙为农田布雨之后，陈新溪也坚定地成了为神龙打call的一员，这也让她更愿意花些时间在识字上，只为了下次再见神龙时能看懂她写的那些字。

没错，神龙山这地界，是人人都能识字的！

陈新溪起初是不太想去的，村里也有读书人，一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男子，便是朱秀才那样不务正业放浪形骸的。可等山上的老师下来，一眼看去却有一大半都是妇人！

有十几岁的豆蔻少女，还有那三四十的粗壮娘子。以陈新溪的眼光看来，这里面多半长相都是不大聪明的，可给他们上起课来，一个个却都是伶牙俐齿爽利干脆，毫无一般村妇的畏缩怯懦模样。陈新溪忍不住便去了一次、两次……日子久了，她看着那些人粗大的手脚和普通麻布衣衫，心里忍不住也生出了些野望来。

这些看起来和她没什么区别的妇人都能出门登台，对着男人们颐指气使，看上去极有权势。那她只要努力，是不是也有这种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