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剪春（十）
谢书安身形一怔，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墨色的双眸在朱绍的脸上定了片刻，湖底满满当当的全是那对琥珀色的瞳孔。
他倏地眨了眼，目光四移地躲闪过朱绍的视线，没有应声。
朱绍心知他是在拒绝她，她也早知他会拒绝她。
她不过是一时情意上头，说了些意气用事的话罢了。
朱绍缓缓垂首，玻璃珠般的双眸笼在她的长睫下，失了原有的光彩。
她看见谢书安缓缓抬起手，似是要将她推开，突然心头一紧，开口道：“他们说我是畜生。”
话落，谢书安的手陡然停在半空中。
她吹了一晚的风，喉咙里还有些干涩，此时低低地说着这些话，竟是生出了一丝委屈。
“他们避着我，说我晦气，说我杀亲杀友，无恶不作。”
“作恶？”她苦笑道，“我何时有过？不过杀了一个要杀我的人，我就是无恶不作？可我先前明明已经救了好多好多人。”
“他们就是利用我，借着我的手去杀人，自己反倒全身而退，然后再忌惮我，唾弃我！所有人都这样！”
说到这时，她蓦地动了真情，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朱绍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从前不在意，现在不在意，今后大抵也不会在意。
然而不知为何，打从第一句话出口，她便怎么都停不下来，好像真的很委屈一般，一股脑地将她那些破破烂烂的过往都翻了出来，摊开给眼前的人看看，侥幸地想从他的眼底窥见哪怕一瞬的心疼。
“没有人在乎我怎么想，没有人关心我，没有知道我……”
忽的，朱绍的眼前被一道阴影遮挡，浓浓的梅花香在一瞬间紧紧贴近了她的周身，在她身体的上轻轻抚摸着，一点点绕住她。
谢书安俯身将她抱入怀中，一手虚的握在她的腰上，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心中的震惊汹涌而来，接踵而至的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朱绍说到嘴边的话被猛地打断，半张着的嘴微微颤抖，压抑着狂跳的心用像是哭得沙哑了似的声音问道：“你知道什么？”
她说得声量极小，小得近乎只有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才能听见，压着情绪的气息声显得她好似是小孩赌气般地质询着。
“我……”
谢书安顿了顿，似是对要说出的话进行了一番千挑万选后，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被杨淑关了起来，没有人陪你，你很寂寞。后来，你又被拉出来去争那什么太子，每天有数不清的人想杀你。同龄人还在同爹娘撒娇的时候，你却得咬着牙练剑杀人，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
他一边说着，握在朱绍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她环得更近了些，侧脸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发顶上，像是在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朱绍感受着腰上的手臂从下到上抚摸过她的背脊，身上宛如电流流淌而过。
她还没将她那些事情都摊开来说完，却是被谢书安抢在她跟前一件件地说了出来。
心中突如其来的喜悦像是要将她那颗巴掌大的心脏给撑破一般，一时变得无处安放，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躁动着，宛如下一刻便会蒸发殆尽。
朱绍终于压制不住身体的冲动，猛地踮起脚尖，双手从他的腰背掠过，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压低了些。
她把脸埋进了谢书安的颈窝，贪婪却又克制地去嗅他身上的梅花香，肩膀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自己混乱的气息。
她本以为谢书安会因为她的得寸进尺而推开她，索性踮着脚死皮赖脸地挂在了他的身上。
怎知，原本环在她腰上的手臂陡然收得更紧，用力地将她捞了起来，让她稳稳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你别哭……”谢书安的声音在朱绍的耳边响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朱绍感受着他的手臂在她的腰上逐渐收紧，结实的肌肉抚过她的细腰，不留余地地将她往他身前捞，让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那对手臂的动作明明那么霸道，手却是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小孩似的，继续说道：
“你每日寅时三刻便要起，赶在早朝前将所有事情处理完。卯时五刻退了朝，你还得亲自去一趟清安殿。巳时便得替早朝上的事开始奔波，一直到午时都不一定能吃上饭。接着，要从未时一路忙到戌时才能停歇。等到亥时沐浴完后已近子时，你有时还要继续批折子……”
朱绍一点点听着他如数家珍般的说着她每日的事，就是那细微的小事都被他记得一清二楚。
她控制不住地将他抱得更紧，胸口紧紧地贴在他胸膛处，掩着肩膀的颤抖悄声摩擦着。
触在地上的脚尖绷直着夹紧了双腿，嘴里压抑不住的气息逐渐变得紊乱了起来。
谢书安觉察到了她越发激动的情绪，却又看不见埋在他颈窝处的脸。
他心里慌了神，也随着她抱紧他的动作将她的腰往上再捞得更紧了些，另一手从她的后背一路往下抚摸到她的腰脊，来回地安抚她：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手上有好多茧，脚上也有。明明每天都有按摩，擦药，穿的也是上好的鞋子，却还是长了茧子。”
“我知道你身上有好多伤。你腰上有，你背上也有，都是刀伤。你大腿上有一个印子，看上去像是烫伤。肩膀上有何露刺的伤，手臂上有你自己刮的伤，上次去西部时明明都还没好，你又伤了另一只手。”
他似是生怕朱绍哭得更厉害，遂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她的事都倒了出来，再一样一样地捧起来，安慰她，告诉她，他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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