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尘土飞扬,商人甩鞭,伴随着一声呼喝“驾”,黑马低头,肌骨紧缩,拽着身后的重物疾驰北上。

堆叠的货物后方坐着一个姑娘,桃李年华,双腿自车板处垂下,一手搭车辕,一手抚衣裙,坐姿端庄,娴淑沉静。

时值夏日,层层叠叠的绿荫也蔽不去烈日酷暑,少女白皙的脖颈上沁着些许汗珠,昳丽的面庞也因连日赶路带着几丝疲乏,道路两旁的绿树化作翠影,让她有些眼晕。

及至合县,已是正午,查过路引,虬髭斜目的商人拍拍鼻息喷着粗气的马儿,郎声道:“谢姑娘,你舅舅家在哪个村?我给你送过去罢。”

“离的不远,奴家自己走就好,不劳烦莫老板了。”说罢,她付完车钱,又向着几位商人施施然行了一礼,以谢照拂之恩。

“都让开,哪个不长眼的碍了路别怪爷爷的鞭子不长眼!”商人赶忙拽着缰绳将马车挪开,只见几个身披枷锁满身血污的男子踉跄的跟在官差身后,鞭横交错,见者皆触目惊心。

商人叹道:“哎,八成是逃走的庄户.....”他不敢多言,生怕那句话被官老爷们听了去,唯有以哀悯的目光目送他们离去,苛政猛虎啊。

女子眼中波澜不惊,待官差们走远她才挪动脚步,行至一家街边面摊时,禁不住饿意袭来,摸摸荷包里的铜板,她要了一碗清汤面,伴着阵阵蝉鸣,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其实她要去的村子离合县很远,而且她也不姓谢,她姓沈,名唤沈清姿,是沈太守的养女。因是沈府唯一的小姐,加之沈宜之的重视,待遇等同嫡女。

只一碗面的功夫,空中阴云密布,低沉的雷声自远方拖曳而来,“轰”的一声突然炸开。

雨点汇成雨线,雨线织成雨帘。

面摊搭在一颗百年老树下,繁枝茂叶,行人纷纷避雨,一丈大的面摊挤满了避雨的行人。也有跑的慢的,被铺天豪雨浇了个通透。

夏日的雨来的匆忙,去的也快,不一会,天光倾泻,云散雨休。

付完面钱,沈清姿便向老板娘打听起路来:“阿婶,请问吟水村是哪个方向?走路过去天黑前是否能到?”

一句吟水村,引得江逸侧目,眸底寒意骤起,片刻间又归于平静。这姑娘衣裙朴素,唯一的首饰就是银簪,可这身风流气度绝非普通农家商贾能养出来的。

未等大娘回答,江逸转身看向沈清姿,道:“姑娘若是去吟水村,江某可顺道载姑娘一程。”末了,又补上一句:“在下江逸,吟水村江氏族长。”

第一句话,沈清姿疑心这人是拍花子,要把她卖了,正在想理由搪塞过去。

第二句话,才让沈清姿正眼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身形颀长,举止端宜。一身平头百姓常穿的葛布衣,衣襟、袖口处用绢镶边,看似神情温和,还带着三分笑意,但眼底展露出不容侵犯的威仪,凛冽森然。

收回打量的目光,沈清姿垂下眼眸,连忙行了一礼,怯生生的道谢:“见过族长。奴家姓谢名静婉,家舅乃是吟水村薛望。家中遭灾,不得已前来投奔。正愁如何过去呢,就遇见了族长,先行谢过。”说罢,递上路引。

江逸接过后仅扫了一眼,笑容温和道:“谢姑娘,上车罢。”

坐上骡车,沈清姿全程保持着一幅低眉垂目的姿态,就怕江逸来搭话。

话一多,就容易露馅。

“谢姑娘可是从南方来的?”问这句话的不是江逸,是正在赶车的小厮,名唤奉壹。

有的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正是,小哥怎么知道的?”沈清姿声音又软又小,让人禁不住卸下几分防备。

“这合县地处边塞,春天风沙大,冬天又冷又燥的,可养不出这么好看的姑娘。所以猜测姑娘定是从南边来的。”

奉壹刚过舞象之年,少年郎的夸赞最是真诚。沈清姿微抿双唇,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眉梢也染上几分娇羞,并不作答。

这一笑,惹得江逸用余光多看了几眼。

他今日前来拜见合县县丞,便是为了打听即将赴任的沈太守的消息,与之而来的,还有新政。皇帝年幼上位,三年前亲政,一直想做出一番政绩,好摆脱太尉杨行远的控制,收回权柄。是以,新政的成败至关重要。

但这一刀,却是挥向世家门阀、豪右大族:重新丈量田地、归还侵占田地于民,释放奴婢以充实人口。

江氏因避兵祸举族迁徙合县,力量虽有削弱,却也在地方豪右之列。

多事之秋,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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