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喜欢的。”

“小雏菊种子是姐姐问我要来,亲自种在窗外,说喜欢它们的颜色,来日开了定要簪来戴,一天一朵……比起首饰发钗,姐姐更喜欢簪花……可花才开,姐姐就……”

姜年大恸,突然给崔芄身后的屠长蛮跪下:“我知你今日来是为暗探,不用了,我要报官!我姐姐之死必不是什么意外,是他杀!”

崔芄垂眸,之前姜年几次欲言又止的难过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姜年捂着脸:“我姐姐……姐姐大概是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她曾同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声张,为了娘,为了这个家,让我乖乖的,负起我该负的责任,让我发誓,用娘和她的性命逼迫我答应,我才……可姐姐不应该这么死,她不应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求官府重查!”

屠长蛮:……

这,这就成了?不用好言相劝,也不用恶形威压,这么简单么!

他以往做事,从没这么顺利过,从没这么受尊敬过。

这崔郎果然邪门!

既然姜家报案,接下来就是官家的事了,崔芄并没有顺势留下,以工作完成的理由告辞。

屠长蛮简单料理了现场,送崔芄离开,感觉不送一下,他为数不多的道德都不允许。

一边送,还一边遗憾,屡屡看过来:“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想的干这行,但凡往正道上走走,不就能出人头地了?”

崔芄提袍跨过门槛:“聪明,于贫穷者未必是好事。”

屠长蛮一噎。

崔芄:“人生在世,不过一碗饭,一身衣,一张床,出人头地还是默默无名,不都是这么过?”

屠长蛮:……

是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末等阶级出身,再聪明又能怎样,爬到顶,也不过是世家附庸,所言所行,无一不被要求符合世家的利益,言不自由,身不自由,人不自由,并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自如开心。

是开心吧?

崔郎似乎并不排斥接这种活,还很愿意体验,帮助不同的事,不同的人。

走的也是真潇洒,真什么都不管了?

不能吧?那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帮忙?难道不是有所图?难不成还真是个热心肠,所有帮助提点都只是顺便?

屠长蛮想不出其它可能性,只能被迫接受是崔郎人太好了。

不对劲……

他拍了拍头,这回遇到的事不对劲,看到的人不对劲,自己也不对劲。

但事实无法磨灭,崔郎所言皆有根据,只是为逝者入殓,就发现了这么多东西,怕是仵作也没这么大本事,他很少真正佩服什么人,上一个佩服的,还是十三郎。

“算了,先查案。”

屠长蛮搓搓手,开始盯案子,只要能搞好,都是功劳!

当然崔芄给他的信息,他是不会随意说的,比如灼娘子有男人这个事,他在姜宅一路问话,从管家下人,到族人母子……拼凑着灼娘子这天行程,什么时候起床,身上装扮,脸上表情,都做了什么,行程如何安排。

她的确跟一个主顾约好,那日在郊外姜家花场看货,主顾姓王,是位老主顾,平常生意来往颇多,关系称得上不错,但王主顾那日在花场并没有等到人,很多下人都可以作证,王主顾从未时中一直等到了酉时末。

可灼娘子是早早用完午饭,巳时末走的,姜家花场并不远,骑马过去约摸半个时辰,跟王主顾约的未时中,为何提前那么早出发?

大概率是——也约了别人。

她想在见王主顾前,把这件事完成。

她可能并不是被谁拦住,而是早就提前有约。

可姜家没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从管家到康氏母子,都言灼娘子行事大方从容,从没有秘密,这么悄悄的约一个人,做一件事,根本不像她,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

灼娘子的马也在后来找到了,说是就在不远处安静吃草,没拴——就好像要做的那件事在她的预料中,能很快解决。

屠长蛮想,这大概是个熟人作案。

但姜家没一个人知道,灼娘子这个突然出现的熟人是谁。

姜年说最近姐姐心情不太好,看上去和以往一样阳光开朗,做事麻利,可偶尔会偷偷哭,他看到了,但姐姐非说没哭,也让他装没看到。

娘亲康氏也是,看上去和以往一样祥和温柔,哪怕身体不好,眼睛几乎全瞎,还是倔强的要自己走路,不要人搀扶,可他也看到过康氏悄悄抹眼泪,同样的不承认哭了,也让他装作没看到。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姜年见惯了母亲和姐姐的相处模式,都牵挂着对方,为对方担忧,为对方难过,为对方欢喜,可偏偏不想叫对方知道,大概是因为中间八年的离别,让母女俩相处稍稍有些别扭,亲近肯定是亲近的,偶尔也会闹别扭,情绪表达的比较克制……

就像这回,她们俩背着对方偷偷哭了两回,又不让说,姜年以为又是什么别扭,虽然阿娘和姐姐的感情表达方式让他有点不理解,但这么多年过来都是如此,他表示尊重,也没有继续关注,给她们增加压力。

但现在姐姐没了,所有敏感的事情都透着怪异,他不敢不说。

屠长蛮沉吟:“灼娘子今年得有二十五了吧,为什么不说亲,家中不催么?”

姜年头就垂了下去:“我是遗腹子,出生时家里条件很不好,我娘那个时候哭的太多,得了眼疾,家中每况愈下,姐姐便签契卖身数年,跟人牙子走了,说是到大户人家做丫鬟,留了银子让家里过的好……姐姐回来时,我八岁,阿娘眼睛也治不好了,只能一天天恶化,看不清人,是姐姐撑起了家,做起了莳花弄草的生意。”

“那时就有人说亲了,姐姐说上有老娘,下有幼弟,她没法放下不管,一概推了,任谁劝都不听,到这两年,我渐渐成人,劝的话又多了,她避之不及,便改口说看缘分,其实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阿娘总觉得亏欠姐姐,姐姐的任何决定,尤其不愿意做的事,她基本不反对,我……我就更不敢说了,我长至如今,一半是阿娘拉扯,一半是姐姐照顾,只要她开心,我以后养一辈子都行。”

“我也舍不得姐姐出嫁,想养她一辈子……”

如此种种,屠长蛮并没有问出灼娘子情人这回事,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有男人存在这件事。

至于那日路过街角,与圣人微服私访行程有交叉,就是个偶然,跟丢失的玉珏更似没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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